最近读的两本书意外地有不少相似之处。
一本是杨小凯的《牛鬼蛇神录》，作者文革期间因言获罪入狱，记录了同时关在牢里的一群狱友，从贩夫走卒到大学教授，罪名从刑事犯罪、私自经商到组建地下反对党。
一本是李厚尘的《疫年纪事》，记录了亲身经历的2022年，从上海封城到白纸革命，剖析了各种政策、行政手段、群体事件背后的逻辑。
两位作者都经历了“囚禁”，当然坐牢肯定比被封在家要严酷得多，《牛》很详细地描述了狱中饥饿、殴打等遭遇，李厚尘也坦言自己没有遭遇什么极端情况，相比其它地方频繁发生的悲剧已经算是幸运。
但这种广义上被剥夺、被伤害的感觉，是激发表达冲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，正如李在书中和节目里都提到过的司马迁。记录、保存，是眼前的暴力永远无法消灭的跨越时间的火。
另一个共同点是贴近真实社会。很多反对者远离真实的中国社会，要么肉身在外要么精神隔绝，进而执着于宣泄情绪的谩骂和不切实际的空想。
文革中有一篇著名的文章《中国向何处去？》，作者是杨曦光，迫于压力，他后来不得不改用了自己的小名——杨小凯，也就是《牛》的作者。讽刺的是，他被取名“小凯”，是因为出生时共产党刚在国共内战中取得了一场胜利。
李厚尘一直致力于从各种视角理解当下的中国，播客频道有大部头的中国历史与思想史相关内容，开始做海外平台后，有了更多关于当下的内容。他的态度也一直是理性、不迎合情绪、从事实出发的。
在我看来，这两位都是真正的爱国者，能在极度悲愤之中，沉心思考，写下坚毅冷静的文字，实在难得。
两人对一些关键问题的洞察也不谋而合。
比如《牛》里，提到一位狱友，半个世纪前，在监牢之中就断言未來台湾将是中国最重要的议题。要知道在当时风云变幻的国际政治、残酷的内部政治斗争等等“大事”面前，台湾看起来只不过是个边缘的、尚未解决的小问题。李厚尘也一直关注和普及台湾政治，这显然属于他常说的“问题意识”中重要的一个。
终于，到了2022年，一架降落在台湾的飞机，吸引着数以亿计中国人注意，让他们经历了剧烈的情绪起伏，但并未叫醒他们，反而让他们在疯狂中陷得更深。
两本书里还有不少细节，处处彰显同一片土地上不变的内核，跨越几十年遥相呼应。
杨小凯写到狱警把犯人拉出去殴打时，其它的犯人都纷纷大吵大闹，他们试图拿最高指示来制止这种暴行：“毛主席说了，要文斗不要武斗！”
封城中，面对砸烂自家大门、扑杀宠物、把老幼病残从家中强行拖走的国家暴力时，无助的民众只能拿出虚无缥缈的“XX条”、“XX规定”，徒劳地申明着最后一点尊严。
我先前读完《疫年纪事》时，是充满希望的，尽管举步维艰，我仍认同“改变将会在我们这一代中到来”。随后读《牛鬼蛇神录》，又让我迟疑了一些，那些“囹圄中的精灵”（此书另一个版本的英文译名），曾经是否也抱着同样的希望呢？
不过，即便希望总是得不到回应，也仍是人类所能有的最美好的事物，毕竟，一次次的失败，也并没有让希望消失，它还是在一代代人中存在，永恒如星光。